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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血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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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血玉

◎蓁蓁,你自然是自由的。◎

姚蓁臉色煞白, 下意識地輕輕搖頭,像是難以相信這個噩耗一般。半晌,她才有了動作, 被薛林致攙扶著上前, 雙手顫抖著接過姚蔑手中的信紙, 一目十行的瀏覽信上的字。

薛林致感受到她身軀的顫抖, 將她牢牢地扶住,目露擔憂地望著她的側臉。

殿中的宮人明白出了事,一時噤若寒蟬,大氣不敢出。

姚蓁看罷一張信紙,眼眶霎時通紅,一時顧不得在人前維持禮儀,要俯身去尋其他的信紙, 可她心中太過悲愴,俯身的動作在旁人眼中不過是輕輕動了動手臂。

所幸, 譚歇察覺到她的意圖,抿著唇將地上散亂的信箋攏好、撿起,遞到她手中。

姚蓁將信箋一張一張地看過去, 當看到驪蘭玦在信中寫,“父為全大局, 以身為餌,誘敵追擊, 殊死戰鬥。然終為不敵, 三千將士, 盡數殲滅, 父亦未能幸免, 屍不能全”時, 她再也忍不住,淚珠奪眶而出。

——這世間,同她血脈相連的血緣至親,又少了一人。

姚蓁面白如紙,聽聞噩耗,心中大怮,淚珠一滴滴砸落在信紙上,她單薄的身軀亦抖得如同狂風中一張單薄的紙。

薛林致見她這般模樣,亦是眼眶通紅,一手攬著她,一手掏出帕子,為她擦拭眼淚。

“公主。”薛林致攬著她,眸光微動,看向她手中的信紙,輕輕拍著她的脊背,安撫她波動的情緒,溫聲規勸,“消息尚未確切,公主莫要太過傷悲。”

姚蓁看著紙上的字跡,用力搖頭,紅唇翕動一陣,輕聲道:“不是的……”

她認得驪蘭玦的字跡,這信分明是他親筆所寫,絕非偽造。

譚歇佇立一陣,不知想到什麽,眸光微動,忽地招手喚來黃門,語速飛快而又嚴肅道:“將方才送信那人尋來!”

黃門聽出事情緊迫,連忙飛奔而去。

姚蔑六神無主地站著,一會兒看姚蓁,一會兒又看譚歇,最後垂下頭,目光怔忪地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封信。

薛林致扶著姚蓁坐下,不住柔聲寬慰,用帕子為她拭淚。姚蓁切身感受到她的關切,心中一暖,又擔憂其他人憂心自己,便強忍下淚意,靜待黃門將送信之人尋回。

等待的間隙,她的腦海中一直盤旋著姚蔑方才那喃喃自語的問句——他們沒有收到任何關於驪蘭玦求救的信件。

為什麽呢?

甚至,他們甚至沒有聽到一絲關於嶺南戰亂的訊息。

一絲都沒有。

姚蓁心中一緊,驀地想到一個可能。她忽然想起,很久之前,初得知驪蘭玦被調離皇城時,她寫信差暗衛前去詢問情況、卻被宋濯攔截的那封信。

宋濯……

姚蓁手指微蜷,將腦中的這個念頭摒棄。事關朝政大事,她相信宋濯,相信他不會為一己私情而不顧及朝綱。

然而一旦聯想到曾經宋濯的言行,想到他對她那種幾乎扭曲的控制欲,她的心中便忍不住地有些不安,稍一踟躕,勉力將心頭的不安壓制,理智亦回籠,起身來到桌前,將驪蘭玦的信件整理好後,提筆寫了一封回信,準備待黃門將送信之人尋回,她便將信寄往臨安。

漏刻一寸寸偏移,尋人的黃門始終未歸,殿中等待的人,肉眼可見的焦灼,尤其是姚蓁姐弟。

譚歇面色凝重,低聲不語。

議政殿中,彌漫著悲愴而沈重的氣氛。

薛林致立在姚蓁身側,望著神情各異的幾人,主動輕聲請示,外出看看情況。

她才要動身,方才去尋人的那個小黃門小跑著進殿,“噗通”跪在地上請罪:“未曾尋到那人……”

怎會尋不到?

姚蓁不禁擡眼,恰好譚歇望向她,二人對視,皆在彼此眼中望見微妙的情緒。

伏在地上的那黃門,顯然感受到氣氛的凝重,抖若篩糠。

姚蓁擡手命他退下,而後手掌搭在椅把上,用力握住,指節握得泛白。

須臾,她低聲對姚蔑道:“蔑兒,此事須得安排暗衛來辦。”

先前她離宮時,將手中的一切權勢皆默不作聲的轉交給姚蔑,如今暗衛聽從他的指令。

姚蔑對上她清湛堅毅的眼神,低聲道:“好。”

一直默不作聲的譚歇,在姚蔑要離去時,忽然輕聲提醒道:“此事太過蹊蹺,切莫宣揚。”

他眼眸微動,掃向殿中為數不多的宮人。

姚蔑腳步一頓,頷首應下。

他走後,殿中恢覆寂靜。

姚蓁坐在桌案前,手底下壓著她寫的那封信,心亂如麻。頓了頓,她忽地擡眼同譚歇對視,目光相觸,她心中一動,將宮人盡數屏退,而後起身來到譚歇身前,將寫給驪蘭玦的信遞給他。

薛林致領了女官的官職,如今居於宮中,無法輕易離開。所以……

“譚學士。”她看著譚歇,眼波微瀾,輕聲道,“我恐宮中隔墻有耳,為今之計,唯有依仗可以出入宮中的你……不知譚學士可否願意出手相助?”

她目露懇求,譚歇望著她的眼眸,溫潤一笑,什麽都沒說,接過信紙,仔細收好在胸口的衣襟之下。

姚蓁眼眶一熱,身後輕輕的腳步聲響起,薛林致亦上前來,緊握住姚蓁的手,像是在為她灌輸力量一般。

千言萬語,盡在無聲中。

-

當夜,姚蓁躺在榻上,輾轉反側。

水落石出之前,姚蓁並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。

她自有諸多顧慮。

如今朝中勢力勉強算是維持平衡,一旦驪將軍身死的訊息傳開,本就虎視眈眈的世家得知皇室越發式微,必當會做些什麽。

姚蓁亦不打算告訴宋濯——或許不用她說,宋濯亦會得知這一消息。

她自然不知宋濯心中所想,只是不知為何,意識總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他,而後心緒便亂作一團。

想著想著,她的思緒漸漸縹緲,不知幾時,伴隨著寂寥的風聲,她終於沈入夢鄉。

翌日,朝會後,姚蓁來到議政殿,通過姚蔑有些愁眉苦臉的神情,得知暗衛並未調查出什麽,心中發緊。

好在,同譚歇擦肩而過時,他沖她微不可察地一頷首,姚蓁便得知,信件寄出去了,懸著的心房稍稍安定。

薛林致陪她沈默地坐了一陣,不多時,宋濯亦來到議政殿。

女郎間好似天生有種不必言說的心有靈犀,宋濯的身影一出現,薛林致便下意識地望向姚蓁的臉龐。雖然姚危坐著,神情淡然,看不出什麽,但她看她一陣,稍一踟躕,悄然退至一旁。

姚蓁輕眨眼睫,望向俯身向她行禮的宋濯。

他長身鶴立,仍是不染纖塵、清冷矜貴的模樣,行禮過後,立在姚蔑桌案前,低聲同他交談了什麽,姚蔑低聲應下後,他長眸微斜,望見姚蓁身旁並無旁人後,邁步朝姚蓁走來。

日光粲然,他面窗而立,長睫灑金,睨向身披金光的姚蓁,微微俯身,俯在姚蓁耳邊,用清沈的嗓音,輕聲道:“今夜,等你。”

姚蓁長睫一顫。

這樣輕佻的話語,被面若冷玉的宋濯,用著這般冷淡的語調說出,卻好像在同她商討什麽嚴肅政事一般。

這種極度的反差,令姚蓁的心尖不由自主地發顫,有一瞬間的失神。

說完這句話,宋濯便起身離開,冰涼的袖口,一寸一寸滑過姚蓁的指尖,帶起她怦然的心跳。

他走後,姚蓁才回過神,分出心神來想,宋濯此話是什麽意思。

她並沒有疑惑太久。

晚間,當見到宋濯派來的小轎時,她忽地從混亂的思緒中抽出一絲清明——這兩日變故太多,她竟忘了宋濯在生辰過後,說的讓她日日前往宋府的話。

姚蓁看著那小轎,憶起許久之前她乘小轎後去見他後,發生的一切,心房不禁不受控制地急跳起來。

宋濯的態度十分明顯,讓她去宋府做什麽,他早先便已挑明,此時派小轎而為何,不言而喻。

姚蓁有些心亂。

她昨日既應允了他——即使是被他迫著,如今亦不好不去;又想到那些毫無頭緒的信件以及疑雲,斟酌片刻,思及去往清濂居,許會有所發現,便乘上轎。

一路無話,寂靜的唯有心跳。

待到了宋府,她走下轎,一擡眼,便望見窗紙上宋濯的孤鶴一般的剪影。

許是聽見聲響,剪影忽地消散,而後宋濯的身影自門中跨出,立在廊廡下。

燈光朦朧,屋角下尚有未完全消融的積雪。

宋濯靜靜佇立著,身上落著淺黃色的燈光,玉容勝雪,卻在同她視線交融的一瞬間,周身的氣質融化為稍微柔和一些的清冽。

姚蓁提著裙裾,緩步朝他走去,鞋履踏過臺階,手被宋濯牽住。

他的指尖滑入她的指縫裏,姚蓁被撫的有些發癢,想要將手抽出,卻被宋濯強勢地握得更緊。

姚蓁掙不動,心尖一跳,恍惚間忽地憶起,此時的他是清醒著的宋濯,並不是喝醉後對她百依百順的宋濯。

她心底驀地有些發怵,再回神時,已被宋濯牽著坐在妝鏡前,而宋濯站在她的身後,指腹揉捏摩挲著她的耳垂。

姚蓁看向妝鏡中的自己。

驪將軍出事的噩耗傳來,雖未宣揚,但她今日選擇穿著素色的衣裳,不施粉黛,整個人十分素凈,耳垂上未掛耳珰,有種清水芙蓉的淡雅清麗。

她同他,皆看著鏡中的她,誰都沒有出聲。

柔嫩的耳垂,被宋濯的長指漸漸揉的緋紅。姚蓁脊骨竄起一陣酥麻,恍然間好似回到風雪來臨的前夕,有些不適地偏過臉,目光落在妝鏡旁的妝奩之上,微微一怔。

清濂居的布局,她十分熟悉,未曾見到過這個妝奩。

正疑惑著,宋濯的手探向那妝奩,將它移過來,打開最上面一層,將一對紅玉墜的耳珰取出,比對在姚蓁耳側,長睫遮掩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滿意。

燭光下,那紅玉墜質地若水,流光溢彩,將姚蓁的肌膚映得越發白皙,嬌若新雪暖玉,血玉本就少見,而這一對血玉墜,只單單瞧著,便知並非凡品。

宋濯並不是個會渲染感情的人,因而並沒有過多的贅述著耳珰的來源,只是低聲道:“紅色襯你。”

姚蓁便知曉,他是想送她耳珰。

宋濯低垂著眉眼,俊容靠近她的耳垂,眉眼專註地為她戴耳珰。

這對耳珰的顏色,太過濃麗,親人方逝,姚蓁並不想過多地妝飾,便望著鏡中他漆黑的眉眼,輕聲道:“天色這樣晚了,我不想戴。”

宋濯撥開她頸上繚繞的發絲,低聲道:“且試一試。”

雖然他話語和緩,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止,語調中隱約流露出不容置喙的強勢。姚蓁知曉拗不過他,便不再多說,順從地讓他為她戴上耳珰。

這樣細微的一件小事,卻使她心中那種隱約的不適感加重——在這不足掛齒的細微舉動中,宋濯對她的掌控欲再一次昭然若揭的彰顯。

耳針刺穿細小的孔洞,將耳珰掛在柔嫩的耳垂上。長指移開,水滴形狀的血玉墜輕輕搖晃,迎著燭光,折射出的光暈將姚蓁的肌膚映出緋色的薄紅。

宋濯將另一枚耳珰也為她戴上,長指不經意撥動玉墜,墜子打在姚蓁的頸子上,冰涼的玉令她不禁脊背一麻,打了個寒戰,手指微微蜷縮起來。

這對耳珰,的確極襯她。

姚蓁看著鏡中的自己,目光微移,望進鏡中宋濯深邃的眼眸裏。

朦朧的燈光下,他濃黑的眼眸中好似翻湧著一種濃烈的情緒,姚蓁說不出那種情緒是什麽,只隱約感覺到,他如今的神情,像極了那日抿過鹿血酒後的模樣,有些奇異。

宋濯浮現著青筋的長指,輕輕撥了撥她的耳垂,而後他俯身擁住她,薄唇緊隨其後。

姚蓁原本打算同他說些什麽的——比如,想問一問他,這耳珰是否有什麽特殊的寓意,令他不辭夜深,也要為她戴上。

可她的身軀,在她腦中冒出這個想法時,忽地一輕,像是被驟風吹起一般。她心中一緊,感覺自己好像一張輕薄的宣紙,承受不住疾風洶洶的來勢。

沈默片刻,她長睫撲簌著,望向鏡中劇烈搖晃的玉墜,血紅色快速的蕩漾開漣漪,弧度撞入她的眼眸,有細密的戰栗湧入腦中,令她倏地噤聲。

宋濯亦望著鏡中的她,長指撥開那些遮住耳珰的發,挑著她的下頜,嗓音低沈:“如今並非在宮中,你可以出聲。”

姚蓁眼眶發澀發月長,眼中泛開水粼粼的漣漪,清湛的視線望著血紅玉墜搖曳時的殘影,被晃得有些頭腦眩暈,但仍直直的盯著看,像是有什麽執念一般,又像是在出神。遲鈍的反應一陣,她用力搖頭。

她的鼻間有些發堵,身處在疾風驟雪中,被卷挾著的那種幾乎窒息的身不由己感,覆又重來,擾亂她的思緒,散亂她的發髻,令她無助地攥住他的手臂,猶如風雪夜中,迷途的人驟然找尋到歸途。

明澈的妝鏡中,耳珰不住搖晃著,偶爾會打在鏡中人的頸側、下頜。

姚蓁看著玉墜,眼眶泛紅,長睫沾淚,極度難過一般,像是要哭了。

半晌,她睜開半闔著的眼眸,視線望著鏡中他漆黑的眉眼,像是難以忍耐他的神情一般,低嘆一聲,語速又輕又緩道:“宋濯……你曾經答應過我,要放我自由的。”

宋濯聞言,睨向鏡中的她,血色玉墜的光暈映入他昳麗的漆黑眼眸,令他的眸底深處好似浸透了血酒。

他青筋浮現的手掌攬著她瘦削的肩,頓了頓,玉白的長指輕撚那血紅的玉墜,眼尾勾挑,眸光對上她惶惶的、戰栗的眼。

他輕吻她的鬢發,嗓音低啞:“現在難道不自由嗎。”

姚蓁不知道該怎樣回答,紅唇微張,神情浮現出一瞬間的茫然,須臾,輕喃道:“我不知道,宋濯……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自由。”

宋濯低笑一聲:“蓁蓁,你自然是自由的。我護著你,你想做什麽都可以。”

這本是一句真摯的話,然而姚蓁聞言,心中卻猶如落入一顆小石子,泛起不安的漣漪。

她忽地偏頭看他。這次,沒有通過冰冷的鏡子來觀察他的神情,而是直直的同他對視,他任何細微的神情皆能清晰的落入她的眼中。

玉墜仍在顛簸著搖晃,她睜著漂亮的眼眸看他,視線中,宋濯俊逸的面容有些模糊。

姚蓁眸光閃爍,喃喃重覆道:“你……護著我嗎。”

宋濯低聲應:“嗯。”

姚蓁輕喘一下,不再出聲。

夜間的冷風自窗縫中湧入,耳珰上的玉墜被吹拂,搖晃的幅度越發大。

冷風吹到姚蓁身上,她像是難以忍受寒冷一般,輕輕哆嗦了一下,手指猛地扶住桌沿,手臂一推,不小心打翻手邊的妝奩。

妝奩重重落地,裏面盛放著東西四散,嘩啦一陣亂響。

姚蓁下意識地垂眸看去,宋濯卻忽地抱著她換了一個方向,雋長的身軀將散亂的地面遮擋,令她的視線看向旁處。

他的舉動有些奇怪,姚蓁心中倏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,眼睫輕輕眨動兩下,掀起眼簾看他。

宋濯的神情依舊清冷淡然,滴水不漏,眼眸中蘊著濃郁的黑,專註的望著她,連半分眼神都未曾分給那掉落的妝奩。

然而他越是如此,姚蓁心中的不安越是強烈。

即使意識被撞得散亂,她仍在破碎中抓住一絲清明。

眼睫撲簌一陣,她抱住他,軟聲喚他:“宋郎。”

卻借機往他身後被遮住的妝奩看去,望見了散亂一地的玲瑯珠寶——有許多她皆似曾相識,望見了一枚滾落在一旁的、小小的紅豆骰子,望見了……

一封信箋。

姚蓁的鼻息,猛地一窒。

作者有話說:

這章那種對抗的拉扯有點不太好寫,廢了點時間,來晚啦。抱歉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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